2009年12月7日 星期一

訪談 樂生院保留自救會李添培 會長

採訪:秦 kanoko,賴澤君 整理:康雅婷 



入院

民國38年,我是15歲的小孩子,什麼都不知,憨憨的。考到花蓮中學,我還是憨憨。初初進入才知痲瘋病可怕,看到舊患者鼻塌、腿斷。到診療室看到屍體,他的腿被鋸掉了,看過去像是骨頭的兩個孔,還有神經目…我第一次接觸到「地獄相」。

我在心裡想要治療,每個禮拜二、五治療,和阿姐的同學阿宋仔一起在這裡,他很疼我,我來他就跟我說一些事,我去幫病人敷藥、認識醫生、接觸患者,這段期間也有所成長。

  患者有很多種,有的是一進來就看破了,覺得病不會再好起來;醫生說一定會好,說以後可能會有新的藥。像是有位現在已過世的盧進主(?),他做日本料理很厲害的,有些東西醫生說不能吃,他都叫我吃。他說:「不會好的啦,要好就得等從後面的那個煙囪出去時。」意思就是這一輩子都別想離開,想要離開除非等死掉了化為雲煙,從煙囪散出。

死亡

看到死亡,是在當時的禮拜廳,送別式的途中很莊嚴,院長、護士長、總務室、指導員都有出來,患者和其他人分離,坐在前面。桌台前面放水果,後面是棺木,棺木由四片板作成蓋子,屍體放在像是曬米粉的竹篩子上,用棺木蓋蓋著。死者的手、腳、頭的部份有時候晃下來看得到,很恐怖。如果是佛教徒就有念經,靈骨塔後面有火葬場,是露天火葬場,棺木蓋拿起來放旁邊,稻草或草袋蓋在屍體上面,灑上石油燒,我又多看了一眼。

  有人說(屍體)燒了會彈起來,因為神經遇到火會緊縮。也聽說有(屍體)因為下雨而燒不透,被狗咬去頭或腳。燒完隔一天會去撿骨,撿回來放在禮拜堂;每年農曆七月十五,再送到靈骨塔,就永遠在那邊,早期家屬都沒有拿走,死掉就放在這裡。

納骨塔

  裡面有日本人,包括沖繩、九州等地。前面是牌位,後面用大桶裝,直到四十年前才有一甕一甕裝起來。這裡的奇怪故事是:有一個住在高雄寮的男子,她的妻子死掉之後,他很煩腦,常常到納骨塔那邊坐著,聽他說常聽到太太在講話。好像是太愛一個人,「太太在那裡,還怕她被占便宜」,大約這樣經過很久。現在年紀大了,之後搬到新大樓,就很去了。所以,納骨塔怎麼可以讓他拆,(是院民精神寄託所在)尤其是自救會呂副會長很保護那裡。

結婚

比較有趣的是講到結婚。在那時候,只要有女生(入院)男生都在妄想,女生有的有男人,要等到家裡的男生再娶,或是離婚才可以再嫁娶。男女在一起,男生要負責吃穿,伙食費給女生當私房錢。以前有一個鄭石生和阿桃,石生的家裡面生活很好,要去迎娶有打戒指;結婚那一天,大家拿著喇叭、鑼敲吹打,阿桃的臉有化妝,拿著石生送她的新衣服,提著包裹從竹仔寮走到台南寮,大家會吃湯圓並給予祝福。

過來就現在化了,基督教徒會穿新娘裝。結婚時叫做「茶果會」,病房自己佈置。我是佛教徒,在五十八年結婚,也是用現代式的婚禮:請人照相,女生穿新娘衣,還有花童;當時我太太的師父,和另一位法師為我們證婚,以大和舍(現在的大同舍)做新娘房。

禧一舍是結婚的病舍,還有雙愛舍。民國四十幾年,院長陳宗縈怕患者結婚過多,決定誰公證結婚就得要先結紮,不然要扣米菜錢。當時,在樂生院結紮的人很少,有時是犧牲男生。聽他們說,上開刀台前,手腳會綁起來,被脫衣、剃毛會怕,有的護士殘忍,如果男性勃起,會拿著帶子打他,好像意思是「苔哥病的人還想結婚,現在要給你結紮了你還這樣」男性感到很屈辱。

也有女人沒有結紮,結果把嬰兒生在廁所裡,嬰兒後來死掉了。聽說日據時代指導員、護士會把嬰兒浸到消毒水裡讓他死亡,再泡福馬林做標本,放在工友辦公那邊;有一次放標本的罐子打破了,很多老鼠跑去吃,結果死了不少老鼠。

  男女在一起,生下小孩,基督教會本來收留,後來承受不了,患者要自己承擔,有些小孩給了社會人士。醫院不要我們生,要我們結紮,不這樣會暫停伙食費,我、秀智、阿彬的母親,是最後一批生子的。

生子

說到生孩子的故事,有一位金門人阿宣,住大和寮角間,她生很多個,生最後一個的時候是在順月,當時大家擔心叫不到護士。有一天在放電影,都沒有人在,在房間旁邊突然聽到娃娃的哭聲,原來是阿宣把小孩生下來了;阿宣沒有手指,可是她一個人生產、斷臍、把小孩洗乾淨,母子倆一起睡覺,很奇妙。

 我生小孩,也擔心他們找麻煩,病人要結紮,所以我自己到台北醫院。當時太太產期過了兩天還不生,最後才剖腹生。我們的經濟壓力大,孩子那麼小,一個月要三千,我們菜錢才幾百塊,(民國六十八年時米菜錢),所以人生再苦還是要踩過去;至於榮民,院方對於榮民的菜錢沒有辦法扣,那時候女生都喜歡嫁榮民。

  當我們發燒,或病情發生的時候,在小孩一到三歲時,都不敢摸,除了給他們注射預防針之外,也有吃百分之十的DDS,患者自己實驗,把小孩照顧得很好。等到小孩上幼稚園,有的鄰居、或是醫生的兒子也同樣大,他們會排擠我們的小孩。在小孩教育的方面,我希望自己的小孩讀醫學院,可以為患者服務;不過院內的小孩培養到上大學的不多。

現在

  我喜歡住這裡,因為環境和心成一體,身體變化不大、壓力不大、樹木多所以氧氣充足,而且住在這裏的院民形成一種互助系統。


(原文出處:海筆子通訊 2006.8.6)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